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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笔

1970-01-01 08:00:00 作者:郭乐鸣

  一

  她给我发信息了。

  半小时后,在健身房见。

  我们局的顶层,搞了一个健身房,有各种健身器具,但很少有人去,于是,这就给我和小米提供了方便。

  聊天至少有个私密的地方。

  小米称得上是我们局的局花了,未婚,我追了她很久,她才同意跟我出去吃了两顿饭,但若即若离,关系没有再升温。

  尤其是最近一个月,她更是冷淡,我约她去健身房聊天,约了好几次,她都说没空。

  今天怎么了?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的预感没错。

  小米果然是冷若冰霜。

  我陪着笑,想尽办法把话说得俏皮一些,但也换不来美人的一笑。

  没多大一会儿,小米就直奔主题了。

  “我想聊聊咱们的关系。”小米说。

  “恩。”我说。

  小米干脆单刀直入。

  “咱俩不合适。”她说。

  意料之中。

  “恩。”我又说。

  等了两分钟。

  “所以,咱俩以后别再单独聊天了,也别再单独见面。”小米生硬地说。

  我没吭声。

  小米接着又说话了。

  “你以后别再对别人说,我是女朋友。”小米说,“我从来都不曾是你的女朋友。”

  我沉默不语。

  “不是么?我从来不是你的女朋友,只不过,呃,只不过,我们比普通同事稍微亲密一些。”

  她这样的定位,我能说什么呢,只有苦笑。

  小米扭头向外走。

  她快走到门口时,我说话了。

  “是因为张浩吗?”我问。

  张浩是刚调到我们局的同事,和我在一个办公室,有几次我看见,张浩在小米的办公室跟小米聊着什么,两人都笑嘻嘻的。

  张浩是比我英俊,这我承认,尤其是,他的舅舅好像是本市的副市长,比我这普通的单亲家庭好多了。

  小米的神色大变。

  她瞪了我一眼,不再说一个字,匆匆走了。

  我郁闷极了。

  我拿出来烟,慢慢抽了起来。

  第二根烟还没有抽完,手机响了。

  是朱科长。

  他的语气不那么客气。

  “你在哪儿啊?”他问我。

  “局里啊。”我说。

  “局里?我怎么没在办公室见到你?”

  “在卫生间。”我说。

  他知道我在说谎,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有块地要去测,你赶紧去办。”他说。

  “恩,好的。”我说。

  但我又抽了一支烟才下去。

  朱科长已经走了,只有张浩在办公室。

  他似笑非笑的。

  他大概知道我刚才经历了什么。

  我冷着脸。

  “要测哪块地,你知道吗?”我问张浩。

  张浩点头。

  “那走吧。”我说。

  我没说什么,直接下楼了。

  过了一会儿,张浩扛着仪器也下楼了。

  “开我的车吧。”张浩说。

  我们配的车是一辆破面包,张浩只开了一次,就喊受不了。

  开他自己的车,烧他自己的油,我无所谓,只要他乐意。

  在停车场等车的时候,老吴走过来了。

  他给我使眼色,让我跟他到僻静的地方。

  “听说了么?”他问我。

  我是一头雾水。

  “听说什么?”我反问他。

  他哼了一声。

  “那两个位置的事。”他说。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了。

  我们局今年有两个科长退休,也就是说,有两个科长位置空了出来,我当正科级已经很长时间了,一直没有给我配实职,我一直觉得,以我的资历,我应该没问题。

  “怎么了?”我问老吴。

  “好像定了下来。”老吴说。

  我装着波澜不惊的样子。

  “是吗?是谁呢?”我问他。

  他说了两个名字。

  都不是我的名字。

  我忍不住叹气。

  老吴向我表示了慰问。

  “是太不公平了,这一次,我想,怎么也该轮到你了,你是资格最老的正科级了,可是,可是,唉,那两个人比你有背景。”老吴说。

  这我知道。

  那两个人背后都有大树。

  可这也太过分了吧。

  “你是从哪儿听得这消息的?”我问老吴。

  老吴神秘地一笑。

  “别管我是从哪儿听到这消息的,但我能保证,我的消息属实。”老吴说。

  不敢说消息来源,怎么敢保证,消息的准确呢。

  我是多么期盼这消息不准确啊。

  朱科长为啥刚才给我打电话那么不客气,我想明白了。

  这一段,他一直对我客客气气,礼遇有加,可一听说,那两个位置没我的戏,他就马上转变态度了。

  他是想让我明白,我以后还得是他的兵,我还得老老实实听他的吩咐。

  从这个迹象来说,老吴的消息应该不仅仅是传言。

  我突然又想起来一个问题,为什么小米今天跟我摊牌呢?

  也许,小米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如果,我能配一个正科级的实职,我也许能和潇洒帅气的张浩比拼一下,但我既然升职无望,就没有什么竞争力了,小米就向我摊牌了。

  张浩开着他那辆豪车在不远处停着,他在等我。

  他大概等得不耐烦了,按了两声喇叭。

  “你忙吧,咱们回头再聊。”老吴说,他挥手向我致意,不等我回话,他又鬼鬼祟祟地走开了。

  我本来还想打听一下细节,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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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我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张浩一直小心翼翼的,他甚至不敢看我,不敢和我有目光方面的交集。

  可我偏要盯着他看。

  不得不承认,他是比我英俊多了,头发浓密,还有点自然卷,脸色白皙,难怪小米会喜欢他。

  而我呢,黑就不说了,个子也不高,尤其是,两条胳膊实在是太长了,我有一回比了一下,手几乎能够到我的膝盖了。

  连我妈都说,我的体型像个大猩猩。

  相术上说,双手过膝,是大贵之相,但我实在看不出来,我有什么贵的。

  从小,父母离异,那滋味儿一定不是贵,勉强考上一个大学,考了一个公务员,却多年没有被提拔,连全局上下都觉得该轮到我时,我还是错过了。

  好不容易和小米吃了几顿饭,人家又说,和我只是比普通同事稍微亲密一点的关系。

  这贵吗?

  哪一点贵?

  唉!

  我点了一根烟,旁若无人地抽了起来,我知道,张浩挺爱惜他的车,他自己从来不在车里抽烟。

  可我偏要抽。

  张浩还是一声不吭,只是悄悄把车窗放下一点,开了一条缝。

  跟我们接洽业务的是个毛头小伙子,啥都不懂,连根烟都不晓得给我们让一根。

  我找了个由头,对他痛斥一顿。

  小伙子挺委屈的,但他也不敢顶嘴。

  我骂了整整五分钟才停下来。

  我感觉,气顺了一点儿。

  我让他们公司换一个明白事理的人,我们再来办他的业务。

  “那好吧。”小伙子可怜巴巴地说。

  我心软了一点儿。

  “你不是特别了解情况,你还是让你们老板派一个了解情况的人来。”我说。

  我是提醒他,怎么跟他老板汇报今天的工作。

  小伙子连忙点头。

  “是的,是的,我刚来公司上班一个月,我确实不了解情况。”他说。

  回单位时,我仍然抽烟,但是,走到三分之一路程,我的烟抽完了。

  我让张浩停车,我要去买包烟。

  张浩拿出来他的烟,递给我。

  可我拒绝了。

  “你这好烟我抽不惯,太细,不够劲儿,”我说,“你还是停一下吧,我去买包我常抽的差烟吧。”

  我知道,我是有点不知好歹,但那天,我就是想让张浩难堪。

  张浩只好停车了。

  我买了烟出来,发现张浩打开了车门,在跟一个姑娘说话。

  那姑娘好像是在车头前滑到了,张浩上前察看。

  开始,我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我以为,那姑娘是故意滑到,张浩是被讹到了,但,走近一看,我的情绪发生了变化。

  那姑娘太漂亮了。

  简直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我也宁愿被这么漂亮的姑娘讹到,讹一辈子都没关系。

  张浩是体贴入微。

  轻声细语,关怀备至。

  但那姑娘好像是有点问题,试图站起来,也站不起来。

  “我得赶紧送你去医院。也许,骨折了。”张浩说。

  “恩,太麻烦吧。”姑娘说。

  “不麻烦,不麻烦。”张浩说。

  张浩转向我。

  “我得送这姑娘去医院,马哥,要不,你先等一会儿,我待会儿再来接你吧。”张浩对我说。

  我为什么不能送美丽的姑娘去医院呢?

  我也愿意一起送啊。

  但张浩一定不乐意。

  他宁愿一个人去。

  好吧,成全他吧。

  “你不用接我了,这儿的风景也不错,我散散步,自己就回去了。”我说。

  张浩去扶那个姑娘起来。

  不那么顺利。

  他干脆把那姑娘抱起来,抱进车里。

  嘿嘿,小米喜欢的这个人也不怎么样啊,见了美女就迷了神,如果,车前滑到的是一个老太太,我猜,张浩首先做的是,撇清自己的责任。

  是她自己滑倒的,跟张浩没关系。

  但既然是个如此美丽的姑娘,责任就不那么重要了。

  我散步的那片区域应该是这个城市风景最好的地方。

  能看到大湖的全貌,沿山而建的公路郁郁葱葱。

  我抽着烟,慢慢走着。

  纠结的心也慢慢舒展了一点儿。

  这时候,手机响了。

  是妈妈。

  “你今天晚上有应酬吗?”老妈问我。

  “暂时还没有。”我说。

  “那我现在去买条鱼,今天晚上给你炖鱼汤。”老妈说。

  我支吾着。

  实际上,我更想找个地方大醉一场。

  “呃,也不一定。”我说。

  “什么不一定,老在外面吃饭对身体不好,今天晚上回来吃饭。”老妈说。

  她不等我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老妈是真为我好啊,总是变着法给我做点好吃的。

  今天的确是倒霉透顶了,但我提醒自己,回家一定要微笑,不能把我的不痛快传递给老妈,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

  老妈离婚后,没有再组织家庭,守着我,艰难地前行。

  我为什么想当官?

  很大成分里,我是想给老妈挣点脸面,我想让老妈风光风光。

  唉,可是,现实怎么那么不如意呢?

  一个姑娘急匆匆地从我身旁走过。

  她柔软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婀娜多姿,特别有韵味,这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也加快了脚步。

  我是很好奇,背影这么好看,那她正面长什么样子呢。

  但我根本撵不上她。

  她大概走得太快了,她脚下滑了一下,然后,她摔倒了。

  我赶紧走了过去。

  看到她的正面,我更惊呆了。

  太美了。

  我感觉,比在张浩车前滑到的那个姑娘还要漂亮。

  “你怎么样啊?”我问她。

  那姑娘乌黑的大眼睛瞧了我一眼。

  “没事。”她说。

  “你站起来试试。”

  她站起来了,但还有些疼痛,身子摇晃了一下。

  我连忙扶住她。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拍个片子,瞧一瞧。”我说。

  我终于也可以有机会送给更美的姑娘去医院。

  姑娘摇头。

  她对我笑。

  “应该没什么大事,歇一会儿就好了。谢谢你。”她说。

  我劝她。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我说。

  “不用。”她说,“你扶我到前面亭子那儿休息一会吧。麻烦你啦。”

  左侧大概一百米,修了一个观景的亭子,但现在已是深秋,寒风冷冽,那个亭子所在位置正好在风口上,恐怕不是个舒适的所在。

  但姑娘坚持去那儿。

  我当然乐意效劳。

  迈上台阶,走进那个亭子,猛的,我好像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是一个大殿,金碧辉煌的。

  那个姑娘和一个白胡子老头站在大殿的中央,笑吟吟地看着我。

  三

  我确定,那姑娘还是那个姑娘,只不过,她穿的衣服完全不同了,倒也是白颜色,但那式样我从来没见过,闪闪发光,像是什么特别高级的料子。

  那个白胡子老头也风度极好,彬彬有礼,但又有股强大的气场,似乎神圣不可侵犯。

  我定了定神,鼓足勇气说话了。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来这儿了?”我问。

  姑娘回答了我。

  “这是称心如意球。我们进到了称心如意球里面。”她说。

  称心如意球?

  什么玩意啊?

  我不太明白。

  她继续跟我解释。

  “这是我们狐仙的一个宝贝。”她说,“在这个球里,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想是什么环境,就能是什么环境。”

  “狐仙?”我说。

  姑娘莞尔一笑。

  “是啊,我们都是狐仙,忘记告诉你了。”她说。

  我第一个反应是,有人在跟我开玩笑。

  但我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我怎么上了一个亭子里,然后,就来到这个大殿里。

  就算我再蠢,我也能明白,这个大殿不是一般的地方,想造假没那么容易。

  “狐仙?真的吗?”我问。

  那个姑娘想让我相信。

  她伸出了右手,突然,右手变成了张开血盆大口的狮子头,硕大无比,我吓得后退了几步。

  就一个头在那儿,看不见身子

  接着,狮子头又变成了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甚至飞到我肩膀上跳来跳去。

  姑娘打了个响指,小鸟落到地上变成了一条摇着尾巴的小奶狗,在我裤脚上咬来咬去。

  姑娘又打了一个响指,小狗才跳回去,落在纤纤玉手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相信了吧?”姑娘问我。

  我发着呆。

  我茫然了。

  “你还不相信吗?”姑娘问。

  我不由自主地点头。

  但我能感觉到,我在发抖。

  姑娘笑了。

  “别担心,你是我们狐仙的大贵人,我们很尊重你,不会做出什么不利于你的事。”她说。

  白胡子老头也点了一下头。

  安全有保证了,我才吁了一口气。

  “你们,呃,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我问。

  我想不明白,狐仙跟我能有什么瓜葛。

  我怎么会是你们的贵人呢?

  白胡子老头说话了。

  “你是我们预言中的那个人。”他郑重其事地说。

  我更傻了。

  什么预言啊?

  白胡子老头试图跟我解释。

  他引着我向大殿的深处走。

  那儿,正中央,有张巨大的桌子,金光闪闪。

  我走到近前,以我的专业素质,我确定那桌子全部是纯金打造的,我正打算感叹时,白胡子老头的手指向桌子中央放着的一个乌黑的盒子。

  特别普通的一个盒子。

  也就三十厘米长、五厘米宽的样子。

  “这里面装的是我们的神笔。”他说。

  神笔?

  我不知道是什么。

  “是我们狐仙最神圣的器物。”白胡子老头庄重地说。

  老头停下话头,观察我的表情

  可我没有任何反应。

  我没觉得,这个普通的小盒子有什么特别的,倒是那张硕大、纯金的桌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桌子造型古朴,关键是,全部是纯金打造的啊。

  老头好像有点失望。

  “神笔对我们狐仙来说,有特别的意义,神笔能预知吉凶,指引我们的方向。”老头说。

  我仍然没有什么触动。

  老头更失望了。

  连那个美丽的姑娘也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概,我的反应跟他们预想的不太一样。

  但老头还是继续给我介绍下去。

  “在我们的预言里,我们狐仙这个最神圣的宝贝,将由一个人类掌管,这个人类将帮助我们狐仙重获和平。”他说。

  我还傻傻的。

  “这个人类就是你。”白胡子老头只好说。

  我?

  为什么是我呢?

  “在预言中,这个人类有四只眼睛,双手过膝。”老头说。

  我不禁哑然失笑。

  即使在这些神通广大的狐仙面前,我也还是笑了。

  不错,我是带了眼镜,可以说成有四只眼睛,我的双手么,站立起来时,勉强也能摸到膝盖,但仅凭这两个条件,就确定我是他们神圣预言中的那个人,未免太牵强了。

  我何德何能啊。

  我就是个失意的公务员,连个老婆都讨不上,有什么能力给神通广大的狐仙带来和平。

  他们一定是搞错了。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们。

  请他们别搞错了,耽误了他们的大事。

  我是笑嘻嘻地说的。

  但那两个狐仙却没有一点笑意。

  “不会搞错。”白胡子老头说。

  不会搞错?

  为什么不会搞错?

  “谁都有可能出现偏差、错误。”我说。

  我是提醒白胡子老头。

  但白胡子不为所动。

  “不会有错。”他说。

  我只好苦笑了。

  “你为什么这么自信呢?为什么不会有错?”我说。

  “因为,我拜过神笔,神笔告诉我,你就是预言中的那个人。”他说。

  “神笔?神笔就不会错误吗?”我说。

  白胡子老头瞪着我。

  连美丽的姑娘也瞪大眼睛,瞅着我。

  似乎,我刚刚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但白胡子老头还是耐心跟我说话。

  “神笔从来没错过。”他说。

  从来没错过,也不意味着就不会出错。

  但我知道,我不能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了。

  不然,会惹狐仙不高兴。

  我找另外话题了。

  “这个神笔怎么告诉你,我就是那个预言中的那个人?神笔是写出来我的名字,还是以别的方式告诉你们的?”我问老头。

  我对神笔运作的方式饶有兴趣。

  “叩三拜,知吉凶。”白胡子老头说。

  “什么意思?”我问。

  白胡子默默地走上前,把那个黑盒子的盖取下来,这样,我就能看见神笔的全貌了。

  笔身是用一小截乌黑的石头铸成的,圆滚滚的,但亮闪闪,笔头是黑白两种颜色的毛发组成的。

  黑白分明,对比强烈。

  白胡子老头退了几步,跪了下来。

  那个美丽的姑娘也跪了下来。

  我倒没有跪。

  不知道为什么跪,我怎么能跪得下来呢。

  但我还是退到两个狐仙的身后,也算是表达一点我的敬意。

  白胡子老头高声说话了。

  “伟大的神笔,请您告诉我,这个你面前的人类,是不是下一个的掌笔人?”白胡子老头说。

  没什么反应。

  白胡子老头庄严地磕了三个头,就不一样了。

  那支神笔慢慢地从黑盒子里立了起来。

  黑白分明的笔毛牢牢地挺立在盒子里,似乎,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支撑在里面。立了大概两分钟,才又慢慢地倒了回去。

  “神笔从盒子里立起来,就是‘是’的意思。”白胡子老头说。

  “那么,不是,是什么情况?”我问。

  “就没有任何反应。”老头说。

  是或不是。

  一或零。

  这神笔也是二进制啊。

  挺科学的。

  奇怪的是,我瞧着神笔,心态起了变化。

  我忍不住盯着神笔看了又看。

  反正是越看越觉得神笔漂亮。

  “什么叫掌管人呢?”我问老头。

  “也就是说,这个神笔将由你掌管,从此以后,也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得到神笔的回应。”老头说。

  我瞧着老头。

  “这么说,你是上一个掌管人?”我问。

  老头点点头,没说话。

  “我掌管神笔以后,你再给神笔磕头,神笔也不会做出回应,我这样理解对吗?”我问。

  老头点头。

  “呃,对。”他说。

  我想调侃一下。

  活跃一下气氛。

  因为,我一直觉得,老头和那个姑娘的神情都比较沉重。

  “这么好的宝贝,你怎么愿意交给我掌管啊。”我笑着说。

  老头没有笑。

  “因为,到时候了。”他说。

  “到时候了,什么时候呢?”

  老头和那个姑娘相互对视了一下。

  老头微笑了。

  “我该走了,所以,是时候了。”老头说。

  我犹豫了一下,我还是问了。

  “走?”我说。

  “也就是说,我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了,所以,我得把神笔交给下一个掌管人。”老头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

  “你怎么确定你要走了?”我问。

  “梦。然后,神笔也这样告诉我。”老头淡淡地说。

  四

  白胡子老头不再谈论自己的离开,我呢,当然更回避这个话题。

  两个狐仙告诉我,他们找到我后,已经跟踪我两天了。

  我很有兴趣。

  “已经跟了我两天?怎么跟踪的?”我问。

  “这个称心如意球可以缩小成一粒灰尘,就粘在你的袖子上。”漂亮的女狐仙告诉我。

  我有点不相信。

  这个称心如意球既能盛下这个气势磅礴的大殿,又能缩小成一粒灰尘吗?

  “当然能。要不然,怎么叫称心如意球呢。”女狐仙说。

  我想了一会儿。

  “你们俩就呆在称心如意球里?然后,称心如意球缩小成灰尘那么大,粘在我的衣袖上,是吗?”我说。

  我是这么理解的。

  但,姑娘摇了摇头。

  “不是我们俩,是我们三个。”姑娘说。

  “三个?”我说,我在找,“另外一个在那儿?我看不到啊。”

  女狐仙笑了。

  “另外那一个骗你朋友离开了。”她说。

  在张浩车前滑到的那个姑娘?

  怪不得那么漂亮呢。

  而这位引我来称心如意球的姑娘,也是假装滑到,引我来的。

  嘿嘿,狐仙的套路不多么,就知道假装滑到,骗男人。

  “那个人不是我的朋友。”我说。

  姑娘点了下头。

  “哦,我看得出来你俩的关系不太好。”她说。

  “你看得出来?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们俩没有相互笑过。还有,呃。”姑娘住了嘴。

  “还有什么?”

  “还有,你在车里,看那个人的眼神,有点恶狠狠的。”姑娘说。

  应该是我在车里,自惭形秽时,看张浩的眼神。

  狐仙们在我袖口待了两天了,那他们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张浩吗?

  我有点好奇。

  我问了。

  姑娘摇头。

  “你们人类的事,我不太理解。说的很多话,我也听不懂。”她老实地说。

  “哦。”

  姑娘又加了一句。

  “你们人类太复杂,太聪明了。”她说。

  我呵呵苦笑。

  “你刚才说,神笔断定我能给你们带来和平,麻烦问问,你们难道不和平吗?”我问白胡子老头。

  老头脸上有些阴郁。

  漂亮的姑娘也有些沉重。

  就跟刚才说到,白胡子老头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时,两人的表情差不多。

  “是的。很不和平。”老头说。

  我很关心。

  我突然觉得,我也应该关心。

  “怎么了?什么情况?”我问。

  老头叹了一口气。

  “我们狐仙自古以来有两派,狐仙和黑狐仙。”老头说,他的话头停了一下,看我懂不懂。

  我当然懂。

  就像我们人类,存在皮肤上的差别,白人或黑人。

  因此,也有矛盾。

  “自古以来,两派争斗不断,只是有一个时期,两派最伟大的法师一起合作,制作了这支能预测未来的神笔,两派才相对平和,斗得不那么厉害。”老头说。

  怪不得呢。

  笔头是由黑白分明的两种毛发制成的。

  原来是两派共同制成的。

  “但现在又不行了,两派的战争又经常发生。”老头说。

  我点了一下头。

  老头望着我。

  “现在的状况,都被前辈法师预见到了,但前辈法师预言,你会给我们带来和平。我们狐仙就全拜托你了。”他说。

  我?

  我很心虚。

  但我比刚才又好一点,至少,比我刚听到这个预言时,强一点。

  这是为什么呢?

  也许,我认识到神笔的厉害,而我即将作为唯一的掌笔人,也会厉害的。

  “希望我不会让你们失望。”我说。

  老头笑了,点点头。

  五

  白胡子老头的法名叫本相。

  小姑娘叫小翠。

  我也是到后来,才想起来问他们名字。

  被震惊了,基本的礼貌都忘记了。

  听我那样问,他俩似乎很高兴。

  他们愿意让我知道他们的名字,不过,我不问起来,他们也不好意思说。

  又聊了几句,突然,一根白色的类似火柴棍的东西从外面直直地飞进来,落在本相大师的左手掌心。

  我看清楚了,那不过是一根白色的毛发。

  飞行时,挺立得直直的,落在掌心,才卷曲起来。

  本相大师开始还漫不经心,但他搓了一下那根毛发,他的表情大变。

  他对小翠说了一串我听不懂的语音。

  小翠也脸色大变。

  “怎么了?”我问

  “不好意思,我们得走了,我们的金山被攻击了。”本相大师说。

  “金山?”

  “就是我们的都城。类似你们的首都。”本相大师说。

  这倒是重大事件。

  我也催他们赶紧走。

  去驰援。

  但本相大师还想跟我聊两句。

  “以后,小翠负责和你联系。”他说。

  小翠?

  这个美丽的狐仙吗?

  我当然乐意呀。

  “以后就拜托你了。”本相又说。

  我知道,本相是还有千言万语想和我说,但他能说什么呢?

  也就浓缩成这一句话了。

  “再见。”他又说。

  “再见。”我也客气地说。

  几乎是一瞬间,我就回到观景的亭子上。

  什么大殿、美丽的狐仙、法力无边的白胡子老头,全部都不见了,全都消失了。

  我只是左手手上托着个长条的黑盒子,呆呆地站在那儿。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盒子到我手上的,但我反正是牢牢地攥在手心。

  我用右手,稍微揭开一点盒盖。

  我看见了神笔。

  黑白分明的笔头分外耀眼。

  我心里一震,赶紧合上了。

  我不愿意神笔暴露在外面,我托着盒子,甚至有点小心翼翼。

  此刻,在我心里,那张硕大纯金的桌子不算什么了,不及神笔万一。

  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改变看法的,但我确实有了那样的认识。

  我甚至突然觉得,神笔对我来说,应该是最重要的物件,为了神笔,我宁愿去死。

  这就是神笔的魔力吧。

  站在那个亭子上,我逐渐感觉到刺骨的寒风。

  不能呆在那儿了,我得离开了。

  我下了一个台阶,我手机响了。

  是张浩。

  “马哥,你在哪儿呢?”他问我。

  我告诉了我的位置。

  “那我去接你。”他说。

  “没事,我可以打车回去。”我说。

  “不用,不用,我很快就会到。”他说。

  没多大一会儿,张浩就过来了。

  上了车,我发现,他的神情不太对劲。

  脸色煞白。

  眼神迷离。

  他甚至也在车里抽着烟。

  我也没多问,可他忍不住了。

  “发生了一件怪事。”他说。

  那时在等红灯,他六神无主地瞧着我。

  我倒对他碰到的怪事没什么兴趣。

  他能碰到什么怪事,能比我还怪吗?

  “真的是件怪事。古怪无比。”他强调。

  我敷衍地问他。

  “哦,什么事呢?”我问。

  “在我车前滑到的那个女孩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不是送她去医院了么。”我说。

  “是啊,但她竟然突然不见了。”他说。

  “突然不见了?”

  “突然不见了。”他说,“我正跟她说着话,一扭身,竟然发现身边空无一人。那个姑娘凭空消失了。我就扭了一下头,再回过头,就发现旁边座位上空无一人了。”

  他指着我的座位。

  那姑娘就是在我的座位上消失了

  我微微笑了。

  张浩如果知道那个姑娘是个狐仙,他也许不会这么惊讶。

  对狐仙来说,凭空消失,那不过是小事一桩。

  张浩瞪着我。

  即使是绿灯了,他也不急着走。

  幸好,我们后面没车。

  “你是在笑话我吗?”他问我。

  我摇头。

  “不是。”我说。

  张浩突然又泄了气。

  “我真的没说谎,她真的是突然不见了,一转头就消失了,我真的不是幻觉。这怎么回事啊,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张浩说,带着点哭腔。

  他是被吓坏了。

  我只好安慰他。

  “我相信你说的话。有些事说不清的。”我说。

  他好了一点儿,他开车向前走了。

  过了一个路口,他又突然在路中间停了下来。

  他瞧着我。

  “你说,那个女孩是不是鬼?”他问我。

  我哈哈笑了。

  “不会吧。”我说。

  “怎么不会?突然就那么消失了,也只有鬼才能做得到。”他说。

  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我只好又安慰他。

  “不会是鬼的,大白天,鬼不会出来活动的。”我说。

  我说的有道理,他的情绪稍微平稳一点儿。

  这时候,他才发现,我手心攥的那个长条盒子。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他问我。

  可我一点也不愿意跟他分享我碰到的怪事。

  我敷衍他。

  “没什么,刚才在路边买的。”我说。

  幸好,他的注意力转移了,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反正,他想看看盒子里的东西,是不可能的。我不会让他看。

  有关神笔的事,我也不会对他说一句话。

  幸好,他的注意力转移了。

  “怎么回事啊,那姑娘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太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他嘴里不住地叨叨着。

  六

  有关神笔的事,我连我妈妈都没有说。

  夜深人静,我关上我房间的门,拉上窗帘,才从上锁的柜子里把那个长条盒子拿出来。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屏住呼吸,细细查看着。

  从美学的角度来看,神笔真是漂亮,而且,是那种深沉的漂亮,让你越看越爱。

  有一天,我觉得我应该测试一下神笔的能力。

  可怎么测试呢?

  我考虑再三,就从股市开始吧。

  我迷上炒股也有五、六年了,可以说是屡战屡败,本来是想从股市赚点钱,结果呢,却是相反的效果。

  半年前,我狠下心,卖掉了所有的股票。

  我清仓了。

  但我还是时不时地会看看行情,经常手痒。

  既然神笔能预知未来,那炒股呢?

  有一支股票,我盯了很久。

  我看好这支股票,而且,从技术分析的角度来看,这支股票已经触底了。

  我在神笔面前问了这个问题。

  “伟大的神笔,这支股票明天会上涨吗?”我问。

  神笔没什么反应。

  我记起来了。

  我好想忘了什么步骤。

  “叩三拜,知吉凶。”那个白胡子老头曾说过。

  我恭恭敬敬地拜了三下。

  仍然没什么反应。

  我有点泄气。

  甚至有些怀疑神笔。

  我又挑了一支我一点也不看好的股票。

  我就是想试试神笔的反应。

  我重复了步骤。

  没想到,神笔竟然有反应了,从盒子里立了起来,足足站了一分钟,才倒回去。

  第二天,股市一开,我就满仓。

  我买了那只垃圾股。

  确实涨了。

  一天居然涨了百分之八。

  我百思不得其解,这垃圾股怎么能涨这么多呢?

  难道是因为大家都不看好,所以,它就涨了?

  也没有任何利好消息呀,它凭什么涨?

  可它确确实实地涨了,没有任何理由地涨了,我也创造了我的最佳炒股战绩。

  而且,第二天,也涨了。

  涨了百分之四。

  但第三天,跌停了。

  我没当回事,第四天又跌停了。

  总体来算,我竟然亏了。

  我有点怨恨神笔。

  完全不靠谱啊。

  但这个念头只是在我心里一闪而过。神笔,我还是有信心的,没有来由地信心,问题应该出在我这里。

  狐仙的圣物,岂是等闲?

  我仔细回顾了所有细节。

  我觉得,我只是问那只股票第二天会涨么,神笔告诉我,会涨,没错,但我没有问第三天、第四天会涨么,所以,神笔什么也没有告诉我,我也就亏本了。

  问题全在我。

  想清楚了这个问题,我改变了方式。

  时间改为一星期。

  果然,屡试屡中。

  但有一个星期,我忘记问了,我又被跌停了。

  我吸取教训,干脆再改时间,改为一年。

  我试了很多股票,神笔都不认可,最后,我又试那支我最早看好的股票,神笔居然站起来了。

  这跟我的判断一样啊。

  但我没想到,最近的一天或一周,那个股票不会涨,甚至会跌,但一年的时间看来,这股票还不赖。

  我只是没有耐心,光想第二天就赚钱。

  我静下心,就买了那支股票。

  我记下了时间。

  一年不动,一定会收成不错,因为,神笔这么告诉我。

  七

  情况似乎起了变化。

  关于任命的事,迟迟没有下文。

  不知道那两个科长的位置,谁会接。

  似乎是,一个刚工作五年的女孩也有了机会。

  那女孩的表姐好像跟市长的关系有点不清不楚,两年前,副科就解决了,现在么,似乎想角逐科长的位置。

  局长犯愁了。

  据说,一次党委会上,竟然提出,还是要按资历,考虑干部的任命。

  按资历,那没人比得过我。

  风云突变了。

  朱科长又对我客客气气,而小米呢,看我的眼神也温柔多了,也愿意跟我多说两句话。

  但我焦虑啊。

  忐忑不安。

  万一,风云又突变呢?

  我没有任何靠山,跟局长也没说过几句话,除了一点点资历,我什么都没有。

  好事会降到我头上?

  连我自己都不太有信心。

  我想到了神笔。

  我真诚地拜了神笔,这次当科长的机会,我能不能把握呢?

  神笔没有任何反应。

  我郁闷到了极点。

  彻底灰心了。

  具体表现是,我感觉,我得喝点酒,才能熬过那一夜.

  那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我跟我妈说,我有点事,得出去一趟。

  妈妈的眼睛一亮。

  “是跟女朋友出去玩吗?”她问。

  她盼我结婚,盼着早抱孙子。

  可我呢?

  别说女朋友,连正常的升迁都做不到。

  唉!

  可我还敷衍我妈。

  “恩,差不多吧。”我说。

  “那你换身衣服吧。换身衣服显得帅一些。”妈妈提示我。

  “换什么衣服啊,不用。”我说。

  我在饭馆叫了一盘牛肉,要了一瓶酒,喝完以后,看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老妈应该已经睡觉了,我才往家里走。

  可老妈没有睡。

  她等着我呢。

  我醉醺醺地回去,她皱眉头了。

  “怎么样?”她还是好脾气地问我。

  “什么怎么样?”

  “那女孩怎么样?”老妈说。

  “哦,还好吧。”我说。

  老妈来了精神。

  “有那女孩照片吗?给老妈看看。”她说。

  “看啥看,还八字没一撇呢。”我说。

  我关上了房门。

  我知道,老妈很失望,但我能怎么做呢?

  把小米的照片给她看看?

  我敢肯定,如果,我当不了科长,小米一定不会选择我。

  唉,难道我一辈子就这样了?

  就这样混一辈子?

  我不甘心啊。

  醉醺醺的,但我还是想起来请教神笔。

  我会升官吗?

  我问神笔。

  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以后,神笔居然站了起来。

  我一下子酒醒了。

  我会升官,神笔告诉我。

  但这不可能呀,如果,当不上科长的实职,我还能怎么升官呢?

  完全没有机会。

  我百思不得其解。

  猛然,我想起来,我在现在这个单位也许就这样了,那么,换个地方呢?

  我又请教神笔。

  是不是我离开这个单位,我就能升官?

  神笔告诉我,是。

  我豁然开朗了。

  原来我要离开现在的单位呀,在外面才有机会发展。

  树挪死,人么,挪个地方,才会发展。

  我有谱了。

  八

  我的注意力有了着落。

  我特别关注招聘信息。

  本市的,外地的,我都看。

  以前,我对这些不在意,觉得即使参加,也不过是个陪跑的,但现在,不同了。

  我们市的市委书记是新来的,到任的第三个月,他推出了公开招聘计划,我仔细研读,我发现一个副处的位置,我符合条件,可以参与一下。

  我悄悄报了名。

  没想到,一切顺利。

  笔试竟然是第一。

  我从来不是学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发挥特别好,文章也写得特别顺。

  面试也轻松通过。

  组织部来我们局考察时,轰动了全局。

  据说,局长定了调子,所有的人都得说我的好话。

  这样,就顺利了。

  组织部的人走后,局长专门找我谈话,他告诉我,他跟每个副局长都打了招呼,让他们跟自己的手下交代,得说我的好话。

  他这是在向我卖好。

  我懂。

  我装出很感激的样子,不停地道谢。

  局长心满意足了。

  开始向我打听小道消息。

  他想知道,我到底有什么关系,能获得这样的机遇。

  我实事求是地告诉他。

  我什么关系也没有,就是硬考的。

  他有点失望。

  他觉得,我没向他说实话。

  嗨,我也懒得再解释了,他怎么想就由他怎么想吧,没法改变别人脑子里的想法。

  局长又开启了赞扬模式。

  把我夸得像个天才。

  我忍不住嘿嘿冷笑,既然觉得我这么优秀,干嘛不赏我一个正科长的实职呢。

  局长都这样,别人更别说了。

  每天都是宴席,每天都是恭维。

  而小米则不离左右。

  她似乎放出风了,我们的婚期已定。

  有人向我道贺,我也笑而不语。

  梦寐以求的小米,却以这种方式,正式成为我的未婚女友,还是有些别扭。

  小米大概也感觉到了我的别扭,处处小心翼翼,陪着笑,根本不像以前,横竖看我都看不过去,就好像我一身毛病似的。

  公示很快就进行了,我拿到正式的调令时,局长和几个副局长请我吃饭,而小米作为未来的女主人,当然也参加了酒宴。

  那天,我真喝多了。

  我是真高兴。

  也很感慨。

  这些我以前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人,居然都对我和颜悦色,而我竟然在这些人面前,坐在酒席的主位。

  真是人生如梦啊。

  几个月前,我怎么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场景,那会儿,为了个科长的实职,我忐忑不安,女友一会儿是女友,一会儿又是稍微亲密一点的同事。

  所有的人都看出来我喝多了,让小米送我回家。

  小米当然乐意。

  而我,却不乐意。

  因为,应聘的事,我还没跟我老妈说,我就是想等一切尘埃落定时,再告诉老妈,让她高兴高兴。

  今天拿到了正式的任命,可以告诉老妈了。

  告诉妈妈这件喜事时,我不想小米在场。

  但小米坚持送我,还坚持送我上楼。

  我醉醺醺的,老妈倒有心理准备,因为,我给她打过电话了,在外面有应酬,会晚点回家,但她没想到,竟然有个漂亮的姑娘陪着我。

  她邀请小米进屋坐坐。

  小米没什么客气,就进家了。

  虽然,我之前大概介绍过我家的情况,但她进了家门,打量着四周,还是明显失望了。

  太寒酸了。

  但只一会儿,她又露出喜悦的表情。

  她向我妈道喜。

  我妈倒不知所以。

  小米大惊小怪地指责我。

  “怎么?这么大的喜事你都没告诉你妈?”她说。

  我笑笑。

  “事情没有尘埃落定,我不敢说。我怕有变化。”我说。

  “到底是什么喜事?”妈妈问我。

  可她的眼睛却瞟向小米。

  看来,她猜想的喜事是另外的喜事。

  小米迫不及待地向妈妈叽叽喳喳。

  她告诉我妈,我升官了。

  直接升到副处。

  而且,是重要部门的副处,连我们的局长都要巴结我。

  我从此就要飞黄腾达了。

  说到一定程度,小米甚至手舞足蹈。

  在她看来,我的未来,就是她的未来,她忍不住兴奋。

  老妈却很平静。

  小米问老妈。

  “阿姨,听到这个消息,你难道不高兴吗?”她问。

  “嗯,高兴,高兴。”老妈说,表情依旧淡然。

  小米怕老妈不理解我升官的意义,她就跟老妈说起了钱。

  我升了这个副处,会拿多少钱。

  她一定打听过,竟然比我都知道的都清楚。

  确实多了不少。

  可老妈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多少快乐。

  老妈突然咳嗽起来。

  剧烈咳嗽。

  最近她总是咳嗽,也不知道为什么。

  小米终于有事干了。

  她拍着老妈的后背,又给老妈端水喝,表现得很像贤惠的儿媳妇。

  她乘机向老妈介绍自己的情况。

  她舅舅是个有名的大夫,中医方面的,她要带我妈去找他舅舅看看。

  她舅舅医术很高,只需几服药就能让老妈病情好转。

  我妈倒平静。

  只是点头称好。

  小米觉得,我妈大概怀疑她舅舅的医术,就开始跟老妈讲她舅舅的丰功伟绩。

  她们家大大小小的毛病都被她舅舅看好了。

  我能感觉到妈妈的不以为然。

  我截住了小米的话头。

  时间不早了,小米还是回家吧,免得家里人担心。

  她妈妈大概给她打过两个电话了。

  送走小米,我瞧着妈妈。

  我本以为老妈会跟我说几句赞扬的话,但老妈依旧淡然。

  “你喝了不少酒吧,赶紧上床睡觉吧。”她说。

  可我怎么能睡得着。

  关上我的房门,我又拿出了神笔看。

  百看不厌。

  感谢神笔,让我有了崭新的人生。

  也许是飞黄腾达的人生。

  有神笔在手,我的人生又怎能不辉煌腾达呢。

  九

  早晨我起得很早。

  神清气爽的感觉。

  老妈也起来了,已经给我准备好早餐。

  我吃着早餐,跟我妈聊起了新单位的情况。

  实权部门,各方面都不错。

  我妈话不多,若有所思。

  我也顾不上跟妈妈聊更多,今天是去新单位上班的第一天,我打算等一会儿洗个澡。

  时间紧。

  但我能感觉到,老妈有话想跟我说。可我没时间问了,今天是第一天上班,不能迟到。

  第一天,衔接得挺紧。

  全局大会,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宣布了我的任命,中午么,请部长吃饭。连午睡的时间都没有,下午又开班子会议。

  一把手跟我单独谈话。

  晚上,班子成员又请我吃饭。

  我回到家时,又是大醉。

  我往床上一趟,就不省人事了。

  早上七点,是小米的电话,吵醒了我。

  听我说话的语调,她知道我前一晚又喝多了。

  “昨天又喝酒了吧。”她说。

  “是。”我说。

  “以后别喝这么多,对身体不好。”她柔声细语地说。

  “没办法。第一天上班,得表现好一点,给大家留一个好印象。”我说。

  她也理解。

  “我让我舅舅给你配点解酒的中药,会好一些。”她说。

  那倒好。

  小米岔开了话题。

  “在新单位,感觉怎么样?”她问我。

  “还好吧。”我说。

  “仅仅是还好?”她问。

  我回忆了一下。

  是还好。

  到处都是笑脸,还好。

  我透露的信息,跟小米想了解的情况,有一定差距。

  她启发我。

  “新单位,呃,是不是有很多美女?”她问我。

  美女?

  好像是有几个。

  “几个?不止吧,据说,你那个单位,是美女如云哟。”小米说。

  我能明显听出来醋意。

  我笑了。

  小米居然担心我移情别恋,咳,真是风水轮流转。

  “你昨天一整天没给我打电话。见了那么多美女,你是不是把我忘了?”小米继续说。

  我否认了。

  我只是太忙,顾不上想别的。

  她假装心满意足。

  “没忘我就好。你不能忘了我哟。”她说。

  “嗯,不会。”我说。

  早餐已经摆在餐桌上。

  是粥,咸菜,一个鸡蛋。

  老妈坐在餐桌旁,还是若有所思的。

  我猜,老妈大概在想小米的事情。

  一直以来,老妈最关心的是,我的婚姻大事。

  我想逗老妈开心。

  “怎么样?你对小米的印象怎么样?”我问老妈。

  “嗯,还好吧。”老妈 。

  “仅仅是还好?”我问。

  老妈瞧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还是追问。

  “难道不漂亮吗?”我问。

  老妈只好点头。

  “嗯,还可以。”老妈说。

  我喝了一口粥。

  “你是不是对她不满意呀?”我问。

  连句赞扬的话都舍不得说,似乎,有别的想法。

  老妈咳嗽起来。

  越咳嗽越厉害。

  她冲到卫生间,咳了两分钟,才结束。

  “老这么咳嗽也不是事,去医院看看吧。”我说。

  老妈走了回来,拿着纸巾擦嘴。

  我把我刚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老妈看了我一眼。

  “已经去过了。”她说。

  “你去过医院了?”

  老妈点点头。

  “什么时候去的?”我问,我有点纳闷,老妈去医院看病,我怎么不知道呢。

  “前天去的。你忙,我就没跟你说,我自己去的。”老妈说。

  “怎么样?大夫是怎么说的?”我问。

  老妈又看了我一眼,但她没说话。

  我追问她,她才说话。

  “呃,大夫说,情况恐怕不太好。”老妈说。

  十

  妈妈的肺上有一团阴影。

  大夫说,情况不太乐观。需要进一步检查。

  我直接打电话请假了。

  老妈的身体是最重要的,别的,都得往后排。

  什么新官职啊,大好的前途啊,等等,都得往后排。

  新单位的一把手很热心。

  “准备去哪儿看病呢?”他问。

  我说了医院名字。

  “那个医院的医疗水平不怎么样啊,”我的一把手说,“去别的医院呗。”

  他说了一个名字。

  如雷贯耳的名字。

  “恐怕那个医院不好住院吧。”我说。

  “放心,没问题,我认识他们的院长,这个面子他应该给。”一把手说。

  果然没问题。

  一个自称是院长办公室的小年轻在医院大门等着我。

  没有排队,一路绿灯。

  不到半个小时,老妈就住进了单人病房。

  我体会到了当官的优越性。

  以前,排队恐怕就得一上午,最后,可能还住不上院。

  还是我新单位的局长面子大。

  当然,我也知道,我这一把手是想笼络我。

  我给他发了短信,表示感谢。

  咱不能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

  不一会儿,局长回短信了。

  应该的。

  只是这三个字。

  虽然是淡淡的三个字,也能感觉到局长的道行。

  精于世故,又不露痕迹。

  下午,局长又亲自来医院探望我的老妈。

  买了许多礼物,司机提进来,就退了出去。

  局长坐在老妈的病床前,像儿子一样跟老妈唠了半个小时的家常。

  嘘寒问暖,临走时,局长还在妈妈的枕头下面放了一个厚厚的信封。

  是厚厚的一叠钱。

  还从来没人向妈妈送这么多钱。

  老妈有些紧张,要我还回去。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如果送回去,就等于驳了局长的面子,不如,笑纳。

  “可这钱也太多了吧。”老妈说。

  我笑了一下。

  多吗?

  不算多吧。

  我现在也是副处了,也有资格收这个数目的礼了。

  但我不能跟老妈这么说。

  这么说,老妈会更担心我。

  “局长是代表全局来看您,这不多。”我说。

  老妈还是将信将疑。

  “这钱你就安心地花吧。别节俭了,多买点好吃的,补充一下营养。”我又说。

  但老妈还是 惯,什么都舍不得吃,什么都舍不得买。

  我只好替她买。

  我捡贵的买,捡好的买。

  但遗憾的是,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妈妈的病情发展很快。

  唉!

活着的理由
勿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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