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是林嫂唯一的孩子.
大概六岁左右吧,阿毛的一辆玩具汽车不小心掉进沟里,阿毛下去捡时,惊动了草丛里乘凉的一条蛇,在阿毛的左腿小腿肚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那是条五步蛇。
虽然,村里也备了蛇药,又赶紧把阿毛往镇上的医院送,但还是没能挽回阿毛的生命。
那是条五步蛇,毒性非同小可。
林嫂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足足两年过去了,她仍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她相信,她儿子没有死,有一天就会回来。
儿子的任何玩具她都不让扔,儿子回来了,他的玩具不见了,儿子怎么能愿意呢。
这儿的风俗是,未成年的小孩如果去世,不能做墓,是要扔到荒郊野外,但这也给了林嫂一个信念,儿子连坟墓都没有,怎么能说死了呢。她刻意地忘记了本地的风俗。
唉,这该怎么办?
林大个儿也曾领老婆去县里的医院看过,大夫无能为力,大夫说,只有寄希望于时间了,时间的流逝,可能会抚平伤痛,带来遗忘。
但时间并没有给林嫂带来遗忘,她反而更想念儿子,更坚定儿子会回家。
没有办法了,林大个儿只好带老婆去邻山的观音庙,拜拜观音,求观音大发慈悲,救救这个可怜的女人。
去了两回之后,林嫂几乎每天都要去拜观音,足足有几十里远啊,但林嫂每天都独自前往,风雨无阻。
她给观音磕头,恳求观音,早点让她儿子回家。
林大个儿根本管不了这个疯了的女人,只好听之任之。
一天深夜,林大个儿晚饭喝了点酒,睡得正香时,被人捣醒了。
是他老婆。
她站在床头,直愣愣地盯着林大个儿。
“怎么了?”林大个儿问。
林嫂没有马上回答他,她的神情跟平常不太一样。
林大个儿又问了一遍。
“我梦见观音了。”林嫂说。
“哦?是吗?”
林嫂点点头。
“观音对我说话了。”林嫂说。
“是吗?她说什么了?”
“她告诉我,阿毛要回来了,让我现在去接他。”林嫂说。
林大个儿有点烦躁。
但他还是压住脾气,顺着老婆的话说。
“现在去接?去哪儿接啊?”林大个儿随口一问。
“北崖。”林嫂说。
林大个儿一下子坐了起来。
“哪儿啊?”他又问了一遍。
林嫂重复回答了他。
林大个儿是大惊失色。
他就是把儿子的尸体扔到了那儿。
他当然也不舍得,不过,那是他们的风俗,他们相信,未成年的儿童去世,如果尸身被野兽啃食了,更容易投胎再做人。
不过,他是一个人去扔的,谁也不知道啊。
这林嫂是怎么知道的?还要去那儿接儿子?
老婆并没有注意到丈夫的表情变化,她没想那么多,只是想让丈夫陪她去。
深更半夜,去深山得有男人。
她催促丈夫。
“走吧,咱们去接阿毛吧。”林嫂说。
林大个儿又惊又怕。
不去吧,看情形,是不行。
老婆的样子像铁了心,观音托梦了,她怎么能不去。
去吧,林大个儿又真的心里犯嘀咕。
这也太蹊跷了。
他劝老婆。
“要不,等天亮了再去?天亮了,山路会看得更清楚,也安全一些。”他说。
老婆木着脸。
“观音让我现在就去。”老婆说。
“就等天亮吧。就再等两个小时吧。”
老婆断然拒绝。
“你要是不去,我自己去。”她说。
深夜去深山里转,一个弱女子是有点危险,虽然,野兽比以前少多了,但还是相当危险。
林大个儿只好背上他的大砍刀,拿了两个手电,跟老婆上路了。
老婆几乎是一路小跑,一句话也不说。
林大个儿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他真有点撵不上这个疯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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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崖是一个特别的地方。
是北边一个山峰的顶部,大概方圆五公里左右吧,很平坦,全是参天的古树。
那儿是全村的宝库。
每年到了时节,有那么三天,就会有天麻从沉积百年的枯树叶里露出了头,过了那三天,露出头的天麻好像又缩了回去似的,再也找寻不到。
就那么三天。
北崖乌天麻,天麻中的极品,以前,是仅供皇帝享用的贡品。奇怪的是,就那块地方的天麻好,出了那块地方,哪怕是仅仅相隔几十米,天麻的质量就差多了,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关于那块地方,有很多传说,近千年的代代相传,本地人是相当敬重,只有出天麻的那三天,才敢涉足那个地方,平时,大家都是绕道而行。
那天,林大个儿抱着儿子的尸身,是悲痛到了极点,他漫无目的的在山里乱走,他舍不得扔掉儿子,就是一个劲儿地走啊走,不知不觉,一抬眼,发现竟走进了北崖的原始森林里。
他没敢再往里走,在一棵古树下,他放下儿子,让儿子平躺在树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儿。
可现在,是笔直地向着那片森林走,目标明确,越靠近那个地方,林大个儿是越感到心里直打鼓。
林嫂倒什么也不怕。
马上就要见到儿子了,她的愿望就要实现了,这喜悦可以压倒一切恐惧。
可是,走进那片林子后,就算是林嫂,也轻手轻脚了。
参天的古树黑幽幽的,格外渗人。
那天,要不是林大个儿太悲痛了,他怎么也不会晕头晕脑地走到这儿来。
不敢啊,真不敢,除非脑子出了问题。
四周没有什么声响,连虫叫的声音都没有。
夫妻俩拿着手电,慢慢地转悠着。
转悠了一个多小时吧,什么也没有找到。
林嫂急了,她向树林深处走去,劝也劝不住。
林大个儿只好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可仍然是一无所获。
走来走去,什么也没有发现。
林嫂不甘心。
观音托梦了,还能有错,一定要好好找,就能找到儿子。
林大个儿恐惧到了极点,最后,他大声地训斥老婆,告诉老婆,那是个梦,梦怎么能相信呢。
可林嫂相信。
她也不跟丈夫辩解,就是闷头找,她开始大声呼唤儿子。
她让儿子别调皮了,别捉迷藏了,跟妈妈回家吧。
林大个儿挺无奈的。
他估计,就老婆那个死心眼,她会一直找下去。
他正琢磨着怎么把老婆哄回家时,天蒙蒙亮了。
老婆突然站住了。
第一缕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照射下来,落到一棵大树下面,能看到那儿躺着一个光溜溜的小娃娃。
那小娃娃醒着,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俩笑呢。
林嫂大叫了一声,就扑了过去。
三林嫂说,那就是阿毛。
是观音送他回来的。
林大个儿提醒老婆,阿毛已经六岁多了,而这个小娃娃估计半岁都不到。
但林嫂坚持认为,那就是阿毛。
她还找到了两个证据。
这个小娃娃的屁股上也有一块胎记,位置和形状,跟阿毛的一模一样。
而且,这小娃娃的左腿小腿肚上,有一个月牙般的痕迹,而那个地方,正是那条五步蛇咬在阿毛腿上的部位。
林大个儿哑口无言了。
林嫂抱着宝宝在村子里转悠,她告诉大家,观音送她儿子回来了。
也有人问,怎么回来的。
林嫂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但别人找林大个儿求证时,林大个儿没老婆那么不动脑子,他编了个大家更容易接受的瞎话。
孩子是在镇子边上的高速公路路口捡到的。
老婆认为那就是阿毛,那就让她那么认为吧。
林大个儿是不敢实话实说。
为了他们自己,为了孩子,他都不能实话实说。
大家当然更相信林大个儿的这个版本,疯婆娘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但很快,大家就发现了这小娃娃不寻常的地方。
他只会笑。
从来没有哭过。
即使饿了,他也不哭,他静静地等待,他知道,林嫂会喂他牛奶喝。
“莫非,他是个哑巴?”有人问。
林嫂当然不会承认。
她说,阿毛只是很乖,所以,他不哭。
她坚信那小娃娃就是阿毛,观音送回来的,名字当然不能改。
林大个儿多了个心眼。
他测试过那小娃娃。
小娃娃听力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听力是相当地好,有虫子从床边爬过,他都能听见,侧过头看。
但他就是不发声。
静静的,微笑着。
过了一段时间,林大个儿向老婆建议,领阿毛去医院看看。
叫这孩子阿毛,他也习惯了。
没想到,林嫂勃然大怒。
“观音送回来的孩子,怎么会有毛病?还用得着让那些傻瓜大夫看?”她冲着老公喊。
然而,两年过去了,阿毛还是没有发过一次声。
别的倒正常。
善解人意,尤其是,特别漂亮。
明显比别的孩子漂亮。
虽然也在村子里跑来跑去,但听林嫂的话,只要是妈妈不让干的事,是绝对不会干,妈妈让回家了,再好玩的事都不会再玩,乖乖地跟妈妈回家。
林嫂也跟阿毛寸步不离。
阿毛跟小朋友玩,她在相隔不过五米的地方看着。
阿毛是失而复得,林嫂当然倍加珍惜,她不能再让什么意外发生。
至于,玩具汽车掉进的那个沟,林嫂反复跟阿毛强调,不能去那附近玩。
万一,又有条五步蛇在草丛里等着呢。
但林嫂显然是多虑了。
别说是五步蛇,就连蚊子都不叮阿毛。
是林大个儿先发现这个情况的。
到了夏天,村里别的孩子都被蚊子叮得满身是包,而阿毛却白白净净的,没有一个疙瘩。
林大个儿回忆起来,自从把这个小娃娃接到家里,家里似乎再没有用过蚊帐。
只要跟阿毛在一起,就没有蚊子在附近飞行。
他提醒老婆注意这个事情
林嫂却觉得这很正常。
观音送回来的孩子,蚊子怎么能咬呢。
四一天,林嫂做午饭时,吩咐林大个儿看着阿毛。
阿毛蹲在院子里玩呢,根本没必要让大人在旁边看护着,但林大个儿不敢跟老婆犟嘴,要不然,林嫂肯定连饭也不会做,她自己要出来看着阿毛。
林大个儿抽着烟,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
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从院子大门,进来一大溜儿黑蚂蚁,排着队,似乎行进中的军队。
而院子里面,墙根儿有个洞,也有一溜蚂蚁爬了进来。
两队人马都在阿毛面前停了下来。
林大个儿站起来,他要凑近看个仔细。
阿毛蹲在那儿,他知道林大个儿走到了身后,回过头对林大个儿笑笑。
“你在干嘛呢?玩什么呢?”林大个儿问。
阿毛指了指地上的一截细塑料绳。
可林大个儿没看出来那截绳子有什么蹊跷的。
阿毛不再解释。
等两边的黑蚂蚁都聚集很多时,阿毛做了个手势,那两派蚂蚁都向那截绳子靠拢。
千真万确,林大个儿看得清清楚楚,阿毛只是做了个手势,密密麻麻的蚂蚁就集聚在那截绳子周围。
而且,是各站各的一边,分得清清楚楚。
阿毛又做了个手势,两派蚂蚁开始较上劲儿了,绳子在左右晃荡。
这两队蚂蚁在拔河!
林大个儿突然明白过来。
他惊得目瞪口呆。
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
相持了一段时间,当那截细绳越过了那个线时,比赛结束了。
获胜的一方,情绪好像非常激动,爬来爬去,互相撞头。
另一方倒安静得多。
垂头丧气的,不怎么动弹。
阿毛掰了一块饼干,奖赏给获胜的一方,那一队人马抬着那截塑料绳,还有那大半块掰碎的饼干,兴高采烈地撤退了。
他们是从墙洞进来的,又浩浩荡荡、扬眉吐气地从那儿走出去。
大门进来的那一帮还呆在原地没动。
阿毛等获胜的一方全部退场了,才把剩下的小半块饼干,分给了失败的一方。
失败的一方明显活跃一些。
也扛着饼干往外走。
林大个儿没敢把这事告诉老婆。
他怕老婆嘴不严,把这事散布出去。
居然能指使两帮蚂蚁拔河,这孩子难道不是怪物么。
林大个儿告诉阿毛,别再这样了,别再玩这游戏,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阿毛点点头,好像听懂了似的。
可明珠的光芒怎么能长久被掩盖。
没过多久,阿毛的厉害,村里人全知道了。
邻居王家养了八只羊,本来都是王斌每天去山上放羊,可那一天儿子要去县城上初中,入学第一天,他和老婆得送儿子去上学。
羊怎么办呢?
他老父亲主动请缨,愿意带羊去山上吃草。
老父亲走路都颤悠悠的,王斌有些犹豫,但最终,他还是同意了父亲。
整整一天,羊得吃点东西,家里备的草也不多。
他反复交代父亲,别去远的地方,就在对面的山坡上就可以了。
但羊不愿意啊。
对面山坡上根本没有肥美的鲜草,既然,主人跟不上它们的脚步,也顾不上责骂它们,那八只羊就放飞自我了。
没一会儿功夫,八只羊就不见了。
王老头根本追不上。
但他还是在追。
在找。
这八只羊是他们家的重要资产,家里一年的费用就靠它们了。
他虽然走得慢,但还是执着地找。
天快黑了,他知道该收手了,才往家里走。
王斌和老婆刚从县城回来,听说羊丢了,老婆先炸了。
一顿臭骂冲着公公来了。
王斌倒啥也没说,他去叫人了。
村里的两大家族是王家和马家,王斌还是有不少亲朋好友。
不大一会儿,王斌就喊了七八个人。
他们做了分工。
每个方向都派人去。找到了,就手机联系。
王斌他们那两个人回来得最晚,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他们就坚持找。快十点了,才往回转。
大家都很失落。
而王斌的老婆简直是失控了。
她对着公公破口大骂。
王斌训斥老婆。
“爸也不是故意的,他实在是撵不上啊,你吵什么吵。”王斌说。
老婆对王斌瞪眼。
“八只羊丢了,我还不能吵两句。八只羊啊。”女人说。
王斌不吭声了。
这时候,阿毛走了过来,他扯了扯王斌的袖子。
王斌开始没有在意,往旁边让了让。
阿毛又扯了他一下。
他才把注意力放到这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身上。
“怎么了?”他问阿毛。
阿毛向门外指了指。
王斌有些兴奋。
难道,羊自己回来了?
这小孩在外面先看见了,进来通知他们?
王斌走到院子里。
大山还是黑幽幽的,至于羊吗,还是不见踪影。
王斌有些不耐烦。
“你让我出来干嘛?”他对阿毛说。
阿毛的手又指了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王斌看见,院子栅栏上停着一只鸟。
一只通身金黄的小鸟,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非常漂亮。
即使在这山区,这么漂亮的鸟也不常见。
不过,王斌这会儿可没心情欣赏鸟。
阿毛指指那只鸟,又往深山里指了指。
“什么意思啊?”王斌问阿毛。
阿毛只是重复那个动作。
王斌突然明白过来。
“你让我跟着这只鸟,这只鸟就能带着我找到羊?”王斌说。
阿毛点点头。
王斌当然不相信。
“跟着这只鸟就能找到我的羊?真的?”王斌说。
阿毛稳稳地点头。
如果,换是别的小娃娃,王斌恐怕会一巴掌挥过去,小娃娃怎么能逗大人玩呢。
可阿毛郑重其事的样子,王斌有些犹豫了。
他看着林大个儿夫妇。
“这孩子的意思是,跟着这只鸟就能找到我的羊,这可能吗?”他问。
林嫂当然觉得可能。
林大个儿的态度就复杂多了。
他知道,既然是阿毛指的路,就一定没问题。
能指挥两帮蚂蚁拔河,那么,让小鸟带个路,更不会是什么问题。
可林大个儿跟这个邻居并不算融洽,王家仗着是村里的大姓,势力强大,平时,总是觉得比林大个儿高一等。
尤其是王斌的老婆,这种感觉更明显。
可那是八只羊啊,损失了太可惜。
于是,林大个儿点了下头。
王斌还是难以置信。
“真的?这鸟能带我找到我的羊?”王斌说。
“可以试试。”林大个儿说。
试试就试试呗。
反正,比呆在家里强。在家里,啥也干不了。
王斌走近那个小鸟。
小鸟虽然紧张,毛竖起来了,但它还是没离开那个栅栏。
“小鸟,带我去找我的羊。”王斌说。
小鸟没什么动静。
它只是看着阿毛。
阿毛对着深山做了个手势,小鸟就慢慢腾空。
它慢慢地飞。
如果,王斌他们没有跟上,它还会在前面的树枝上等着。
阿毛也想去,但林嫂拽紧他,不让他去。
至于,林大个儿么,他平时有什么事,王斌从来不帮忙,而且,人家王斌也没有邀请他一起去,他就没动。
走了一段好走的路以后,是崎岖的山路。
王斌忍不住骂骂咧咧。
他骂自己,怎么中了邪了,跟着一只小鸟去找他的羊。
他当然也骂阿毛。
还有林大个儿、林嫂。
他赌咒发誓,如果,这小鸟带他们找不到他的羊,看他回去怎么收拾林大个儿。
路越走越难。
只是因为已经走了那么久了,就索性走下去,王斌才没有放弃。
但就在王斌忍无可忍时,鸟在一块巨石上停了下来。
转过那块巨石,王斌看见了他的羊。
八只羊挤成一团,躲在巨石的背风处。
五感谢?
并没有。
王斌赶着他的羊回来了,他只是盯着阿毛看了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
可那是八只羊啊,是一笔可观的财产,这笔财产失而复得,应该感谢。
但王斌似乎忘记了这件事。
既然羊找回来了,他就剩下别的事需要考虑了。
过了两三天,他才找林大个儿探讨他思考的问题。
林大个儿回家时,碰见了王斌。王斌朝他点点头,走了过来。
他掏出一包烟,递给林大个儿一支。
印象中,这是第一次王斌主动给林大个儿递烟。
燃着了烟,没有多少客套,他就直奔主题了。
“那只小鸟怎么知道羊在哪儿呢?”他问林大个儿。
这问题林大个儿怎么能知道。
他只是笑。
“阿毛又怎么知道,那只小鸟知道呢?”王斌说。
说得虽然拗口,但林大个儿明白他的意思。
“阿毛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林大个儿说。
王斌并不赞同林大个儿。
他摇着头。
“这不是瞎碰的。”他说。
“嗨,就是瞎碰的。”
“不。阿毛这小娃娃不一般呀。”王斌说。
林大个儿急忙否认。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事了。
“没啥不一般的,他就是个小屁孩。”林大个儿说。
王斌的脸色深沉。
“他绝不是普通的小屁孩。”王斌说。
“嗨,他没啥不普通的。”
王斌瞧着林大个儿。
“这孩子的不同寻常,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你怎么就不愿意承认呢?”他问林大个儿。
林大个儿硬着头皮否认。
他没看出来,阿毛有啥不同寻常的,和普通孩子一样,阿毛也贪玩,也会肚子饿,也会每天上厕所。
王斌没有跟他争辩。
他在进行他的思考。
“那只小鸟怎么会知道羊在哪儿呢?要知道,那羊躲的地方可隐秘呢,就算是认真找也不一定能找到。那小鸟是怎么知道的?”王斌说。
林大个儿只是笑。
王斌瞪着眼睛瞅着林大个儿。
“阿毛能跟小鸟交流,他好像会说小鸟的语言。”王斌说。
林大个儿必须得纠正王斌的崇拜了。
“他怎么会说小鸟的语言呢,他连咱们的人话都不会说,还能会说小鸟的话?你想多了。”林大个儿说。
阿毛是个哑巴,这大家都知道。
“你老婆说,阿毛其实会说话,他只不过不愿意说。”王斌说。
林大个儿又嘿嘿笑了。
“我老婆?嘿嘿,她的话怎么能信呢。”林大个儿说。
这倒是。
林嫂是疯疯癫癫的,王斌能确定。
“可阿毛的确能控制小鸟啊,他让小鸟带我们去找我的羊,那小鸟就带我们去了。你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王斌说。
“瞎碰的,瞎碰的。”林大个儿说。
他也只能这么说。
王斌不同意。
“这个事我也请教了别的人,连吴老师我也问了。”王斌说。
吴老师从市里的中学退休回到村里,他是村里公认最有学问的人。
林大个儿没接腔,听他往下说。
“吴老师也说,这事非常诡异。”王斌说。
怪不得呢。
这两天,林大个儿走在村子里感觉怪怪的,似乎所有的人都对他客客气气,但也只是敬而远之。
原来,阿毛的神奇已经传遍了全村。
林大个儿并不喜欢这样。
果然,林大个儿最想回避的话题,王斌问到了。
“阿毛到底是从哪儿来的?”王斌问。
高速路口。
下站的那个草坡上。
每次,这个问题,林大个儿都这么回答。
“可你老婆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你们是在北崖的那片老林子里捡到阿毛的。”王斌说。
林大个儿坚决地摇头。
“疯婆娘的话怎么能信呢。”林大个儿说。
“不,我现在有点相信了。”王斌说。
“你宁愿相信一个疯婆娘的话,不信我的话?”
王斌点点头。
“我有点相信你老婆了。因为,呃,这个阿毛也太怪异了。”王斌说。
怪异?
王斌用这个词儿来描述阿毛,林大个儿很不舒服。
他甚至后悔,不该让小鸟给王斌找羊,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我那疯婆娘还说,阿毛是观音送回来的,你也信呀?”林大个儿说。
没想到,王斌又点点头。
“我也有点信了。”王斌说,“阿毛这孩子这么怪异,怎么解释呢,也许这样解释,就合理了。”
林大个儿只好苦笑了。
六敬而远之。
王斌对隔壁林家就是这种态度。
没有了往日的蔑视,现在,见了林家,他都是客客气气的,但也没有表现得多么亲近。
从内心里,还是对阿毛有些恐惧,虽然,阿毛只是个小娃娃。
因此,王斌见了阿毛,比见林大个儿还要客气。
王斌的二叔住在村子的最东头,听说二叔感冒了,王斌带了几斤鸡蛋去探视。
二叔不是一般人。
二叔曾是村里最大的天麻贩子。
不过,北崖天麻有限的产量被那几家大药店给包了,人家识货,愿意给高价。二叔呢,卖的都是附近的天麻,打着北崖的旗号,蒙蒙外行。
二叔能说会道,下手也比较重,有几年,风头很劲。最近几年,才有些滑落。可二叔并不服输。
至少,嘴上不服输。
他一般把他的赢利翻个倍告诉别人。
实际上,到底有多少出货量,能赚多少钱,大家心里都有数,只不过,没人说破。
二叔毕竟能说会道,不是万不得已,何必惹他。
王斌走到二叔的院子门口,遇见了阿毛。
阿毛蹲在门边,逗弄着一只狗。
王斌认识这条狗。
这条狗瘸了一条后腿,大概有什么皮肤病,全身长满了疥癣。
这么丑的狗,当然没主人,这条狗就靠在垃圾堆里翻找,维持着生命。
阿毛竟然不嫌这狗丑。
他拿了半截火腿肠,给那条狗吃。不过,狗的吃相并不好,狼吞虎咽,大概是,许久没吃过这样的美食。
阿毛对王斌笑了一下.
王斌连忙也挤出来笑容.
“在这儿玩呢?”王斌说。
他这是跟阿毛寒暄。
但他猛的意识到,阿毛是个哑巴,还是个五岁的孩子,并不会说什么客套话。
他有些后悔了。
阿毛听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王斌才不至于太尴尬。
王斌进了院子。
只有几天不见,二叔是形象大变。
已经脱了相。
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只是看了王斌一眼,连招呼都没打。
“二叔,你怎么了?”王斌问。
二叔呻吟了一声。
“唉,疼,全身疼。”二叔说。
“你不是感冒吗?怎么全身疼?这么厉害?”
二叔摇着头,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得赶紧看看大夫。”王斌说。
村里就有个毛大夫。
并没有行医执照,但有个头疼脑热,大家都会去他那儿找几片药吃。
也只能请他来了。
可他来了,看了一眼,就开始摇头。
他看不了这个病。
他估计,镇上的医院也看不了,得赶紧往县里送。
二叔有过一个老婆,养了三个女儿,但二叔喜欢沾花惹草,又赚了几个钱,一直在外面有相好的。
最小的闺女出嫁后,老婆去大女儿家住了,扔下二叔一个人,由着他胡来。
三个女儿也恨他,几乎不跟他联系。
现在这个状况,王斌就成了第一责任人。
他通知了二叔的老婆,可人家反应平淡,根本不在乎二叔的死活。
大概是伤透了心。
没办法,王斌只好亲自张罗着往县里送。
车也找好了,但根本抬不到车上,只要一挨着二叔,二叔就杀猪般的嚎叫。
他身上哪儿都不能碰。
一碰就疼。
这怎么办呢?
二叔不仅仅是王斌的二叔,还是王斌小时候的偶像,王斌小时候,全村的人加在一起就数二叔风光。
撒手不管是不合适的。
王斌又坐下来打了一圈电话。
二叔的小女儿说得最绝,平时问都懒得问一声,现在生病了,想起女儿了,想起家人了,没空。
二叔本来骂声连天,骂老婆和三个女儿都是白眼狼,听到小女儿这话,他沉默了。
除非疼得太厉害,他才呻吟两声。
王斌知道他难受,恳请毛大夫给他两片止疼药。
略有缓解。
但很快,二叔又疼得在床上翻滚,大叫。
他只是不再骂家人。
王斌再让毛大夫给几片止痛片,毛大夫不肯了。
“止疼片不能吃多。”他说。
“你看他疼得这么厉害,你就再给他吃两片吧。”王斌说。
毛大夫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
王斌知道,万一二叔有什么不好,毛大夫怕有什么牵连。
倒也能理解。
可二叔是真痛苦,王斌能看得出来。
终于,到达了极限。
二叔声嘶力竭地呻吟。
王斌冲着毛大夫大吼。
“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你就再给他吃两片药吧。”王斌说。
毛大夫不吭气。
“那我喂给他吃,总可以吧,有什么事跟你没关系。”王斌说。
毛大夫有些松动。
王斌一把抢过毛大夫兜里的那包药。
拿了两片。
可二叔的情况没有什么好转。
王斌咬咬牙,又给他吃了两片。
只维持了一小会儿,二叔又开始呻吟。
王斌看着毛大夫,毛大夫摇摇头。
王斌也不敢了。不能再吃止痛片了,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二叔一直在床上打滚,这也不是个事呀。
真是手足无措,没有办法。
这个时候,阿毛走到了床前。
没人注意到,阿毛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阿毛握住了二叔的一只手。
奇怪的事发生了,二叔马上安静下来。
二叔直愣愣地瞪着阿毛,瞪着这个五岁的小娃娃。
阿毛却微笑着,慢慢点了一下头。
过了几秒钟,阿毛松开了他的手。
二叔呼吸平稳多了,他还是望着阿毛。
他慢慢抬起双手,合起来,冲阿毛作揖。
“谢谢,谢谢。”他说。
阿毛只是笑,慢慢退了出去。
二叔一直盯着阿毛,直到他消失,然后,他才望着王斌。
“有些事,麻烦你帮我办办。”二叔对王斌说。
这是要交代后事啊。
王斌连忙答应。
“你说,你说,我一定帮你办好。”王斌说。
二叔沉吟了一下。
“我做了很多的荒唐的事,对我的老婆、我的女儿伤害很大,我对不起她们。”二叔说。
王斌点头。
“我一定转告她们。”他说。
二叔盯着房梁。
“那个房梁上面,有个铁盒,有三张银行卡,是我这些年的积蓄,麻烦你转交给我老婆。”二叔说。
“恩,好的。”
“密码她知道,是我常用的老密码。”
“恩。”
“另外,米缸里埋了个布包,我藏了五万块钱现金,你取出来,也交给我老婆。”
“恩,好的。”
交代完这几件事以后,二叔就不再说什么,他发着呆,没多大一会儿,他就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微弱。
七阿毛更出名了。
大家都传说,这个孩子有阴功,能预知到二叔的死亡,二叔疼得死去活来时,这孩子只捏了一下他的手,他就不疼了。
相当诡异。
但大家普遍认为,阿毛还是做了个好事,至少,二叔最后能平静地走向死亡,痛苦减少了许多。
更多的人相信这个孩子是在北崖捡到的,不然,不会这么邪气。
他们更愿意相信那个疯女人了。
不过,阿毛并不那么受欢迎。
都认为这个娃娃是不吉利的,这娃娃走到哪儿,就意味着死亡临近了,谁家有人要完蛋了。
反正,大家都这么传言。
谁看见阿毛在附近玩,谁都会呵斥他,让他滚远一点。
受到呵斥,阿毛还是保持微笑,他会离开,一声不响地离开。
村长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阿毛,还有那只癞皮狗。不过,那条狗的腿好像不瘸了。
村长也呵斥阿毛。
阿毛慢慢走开了,可村长走到家门口,回头一看,发现阿毛又走了回来。
在路口的那棵大树下停留。
这个路口往上走,就只有村长一家。
村长特意在这儿建了房子,在这个山谷里,他家地势最高,他认为是风水宝地。
通向他家,只有一条路,村长还在路口按了个监控。
村长的权势最大,他肯定得罪过不少人,而这个山区的人自古都彪悍,村长怕有谁会趁着夜黑来找茬。
村长得有所防范。
看见阿毛又回来了,村长很生气,冲他挥手,大声地咒骂。
进了家门,老婆问他为什么骂人。
村长说了。
村长夫人的眼珠转了几圈。
“娘大概不行了。”她说。
村长着急了.
“娘怎么了?有什么情况吗?”村长问老婆。
“那倒没有,还挺正常的。”
村长松了口气。
“那你怎么说娘不行了?”他问。
“阿毛不是来了么。”
“他来怎么了?”村长问。
老婆不屑地白了丈夫一眼。
“阿毛去谁家,谁家就有人死。你难道不知道吗?”老婆问。
相对来说,村长是个无神论者。
当然也迷信,但比老婆,比村里的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村长要唯物得多。
“哼,那都是传言,哪有那么邪啊。”村长说。
“怎么没那么邪啊,村里的人都这么说。”
村长怒气冲冲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我去撵他滚,娘就没事了吧。”村长说。
老婆没吱声。
村长就出了门。
他一点也不客气,一脚踢开对他呲牙的那条癞皮狗,揪着阿毛的脖子,就把阿毛拎了起来。
他径直拎着阿毛去了阿毛家。
林大个儿在家呢,他老婆也在家,不过,老婆在床上睡觉。
村长咚地一声把阿毛扔到地上,就好像阿毛是个麻袋。
林嫂儿仿佛有心理感应似的,正做着梦呢,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在里屋发声了。
“怎么啦?”她问。
没人回答她。
她从里屋出来,发现丈夫怒目瞪着村长。
而村长也针锋相对。
阿毛躺在地上。
林嫂连忙去拉阿毛。
“出了什么事?你咋躺在地上?”林嫂问阿毛。
阿毛笑笑,摆了摆手,站起来,开始拍打裤子上的灰尘。
林嫂只好问丈夫。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问。
可丈夫不搭理她。
丈夫死死地瞪着村长,好像随时就要拔出刀子来。
村长也瞪着林大个儿。
村长是个老江湖,他知道,他不能在气势上输给林大个儿,他姓马,是村里最大的姓,他又是村长,怎么能怂呢。
村长也知道,林大个儿随时可能跟他玩命,他也有些后悔了,是不该把人家的儿子当麻袋扔,但既然扔了,那就坚持到底,强硬到底。
阿毛走过去,扯了扯林大个儿的手。
林大个儿这才看着阿毛。
阿毛冲他笑,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
看着阿毛,林大个儿的眼神才温柔起来。
等他再看村长时,那股狠劲儿就没有了,村长明白,他这次比拼赢了。
“看着这孩子,别让他到处瞎跑。”村长说。
然后,村长就离开了。
不明不白的话,让林嫂纳闷啊。
“他什么意思啊?”林嫂问丈夫。
丈夫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他也懒得跟林嫂解释。
他把阿毛搂在怀里,查看一遍。
有两处擦伤。
林大个儿心疼极了。
“疼不疼?”他问阿毛。
阿毛摇摇头。
“要不,抹点药水吧?”林大个儿说。
阿毛又摇摇头。
林大个儿没有强求。
他知道,什么细菌也伤害不了阿毛。
“以后别到别人家附近玩了,好吗?”林大个儿对阿毛说。
阿毛似笑非笑。
林大个儿叹了一口气。
“唉,他们都是凡夫俗子,不知道你是对他们好。”林大个儿说。
阿毛点点头。
他明白林大个儿的意思。
林大个儿不想再说阿毛,他扭过头开始训斥老婆。
“你怎么单独让阿毛出去玩?你不怕他出事吗?”他说。
林嫂连忙开始回忆。
是啊,她本来是看着阿毛在家里玩轨道火车,怎么突然走到床边,躺下睡着了?
她给自己辩解。
“我睡着了,不知道他出去了。”她说。
林大个儿骂老婆。
“你个懒婆娘,成天就知道睡觉。”他说。
八村长的娘得的是癌症。
晚期了。
当然,没人告诉她真实情况,可小老太太挺精明的,通过医生、护士的表情,络绎不绝的探访,还有那数不清的药物,她大概猜了出来。
她要求出院,回家。
大夫并没有反对。
她的病大夫是无能为力的,大夫承认。
也就是拖延点时间。
但村长还盼望着奇迹,他劝娘治治再说。
娘嘿嘿一笑。
“我要是现在回去,至少还能睡上棺材板,不至于变成一堆灰。”娘说。
村长不吭声了。
在医院去世,一定会送到火葬场火化,没有商量,回家么,就可以换种方式了。
村长的娘回到家里,情绪反倒好了许多,想吃啥就吃啥,想干嘛就干嘛,家里人也尽量迁就。
关键是,小老太太想得很清楚,既然死神没来,那就尽情享受呗。
她甚至能自己在院子里散步了。
阿毛来的那天晚上,她才倒在床上起不来。
她昏了三天三夜。
村长是束手无策。
也不敢送医院啊,怕送去就出不来了。
只能请毛大夫来了几趟。
毛大夫说,老太太还活着,只是失去了知觉,他也无能为力。还是别打扰她了。
村长的暴脾气上来了,对毛大夫一顿臭骂。
老太太还活着,他当然知道,还用毛大夫告诉他吗?
别打扰她?难道让老太太就这样不死不活地躺着?
毛大夫苦笑。
“我就这点本事,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毛大夫说。
毛大夫虽然没行医执照,但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认同他的医术,还有人大老远跑来,让毛大夫号号脉。
村长意识过来,他大概情绪过激了。
他向毛大夫道歉。
这不是村长的风格,村长很少道歉的,但老娘这个情况,少不了还得麻烦人家毛大夫,这次,村长就委曲求全地改变了自己的处事方式。
第三天的晚上,老太太才苏醒过来。
喝几口水,她就把儿子叫到床边。
她有气无力的,但还是一字一字说得清清楚楚。
“你最近做了啥混账事啊?”她问儿子。
村长一头雾水。
“没有啊,我啥也没干呀。”村长说。
“不对,你肯定干了什么缺德事,刚干的。”
刚干的?
村长琢磨了一会儿。
他觉得,这几天没做啥事呀。
“别蒙我,在阎王殿阎王告诉我了。”老太太说。
阎王殿?阎王告诉她了?
老太太烧糊涂了吧。
村长就顺着老太太,让老太太把来龙去脉说出来。
断断续续,老太太说了。
俩小鬼把她逮走了,到了阎王殿,阎王判她入十八层地狱,油烹火烤。她不服气,跟他们闹,跟他们吵。
阎王告诉她,他儿子在阳间刚打了贵人,所以,她得替儿子还债,去地狱还债。
她还是跟阎王闹,挣脱了,跑了回来。
村长苦笑,他告诉母亲,这几天他谁也没打。
老太太确认再三,才放心下来。
她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对儿子又吵又骂。
“你这个王八蛋,你骗我,连你亲娘都骗,真不是东西呀,明明你打了贵人,你还说你没打,你这个不孝顺的狗东西。我差点就掉到地狱了,你知道么,你这个混账的东西。”老太太说。
她能记起来的骂人的话,她都骂了一遍。
幸亏她蛮劲大,她才又挣脱了小鬼,跑了回来。
当时,那小鬼正准备把她往地狱里扔呢。
村长头上有汗了。
他嘀咕起来。
“打贵人?没有啊,我打哪个贵人了?再说,我也不认识什么贵人呀。”他说。
老婆提醒他。
“阿毛。”老婆说。
村长把阿毛往地上摔,林大个儿想跟他拔刀子,他都告诉老婆了。
他茫然地望着老婆。
“阿毛?”村长问老婆。
老婆点点头。
“只能是他。”老婆说。
对呀,他摔阿毛,就等于打了他,而除了阿毛,村长实在想不起来,他认识什么贵人,更别提得罪了。
村长走到了床前。
“妈,我想起来了,我现在就去找那个贵人道歉,请他原谅我。”村长说。
老太太停住了骂,她居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定要好好地道歉啊。好好地道歉。”老太太交代他。
可该怎么好好地道歉呢?
村长有点为难。
他太爱面子,十几年以来,在村里一直是头把交椅,现在去林大个儿家里登门道歉,还真抹不开那张老脸。另外,这件事该怎么说呢?总不能求阿毛,求他跟阎王通融通融,别让老太太去地狱,给老太太找个好去处,安心地走。
能这么说吗?
村长瞧着老婆。
老婆明白村长的意思,老婆直摇手。
“你去么,女人家好说话。”村长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还是自己去吧。”老婆说。
没办法,村长只得硬着头皮上。
他提了两瓶酒和一条羊腿,去了阿毛家。
林大个儿、林嫂都在,阿毛在院子里玩。
村长把酒和羊腿往桌子上放。
林大个儿不知道村长是什么意思,呆呆地站在那儿。
村长堆出点笑容。
“不好意思啊,老林,前两天我有些冲动。”村长说。
林大个儿的表情才柔软一些。
“没事。”林大个儿简短地说。
林大个儿不善言辞,还得村长自己找话题,跟他寒暄。
甚至连烟都得村长自己掏出来。
他们从天气聊到汽油价格,抽完第三支烟,村长才装着随意地站了起来。
他走到院子里。
阿毛在树下的大石头上盘腿坐着。
他瞧着村长,眼光很和善。
那条狗也蹲在石头旁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村长甚至觉得,那条癞皮狗好像皮肤好了很多。
村长向阿毛慢慢走过去。
狗露出了牙,低吼着。
阿毛拍了拍狗头,狗马上安静下来。
村长一直走到阿毛的跟前。
他倒不怕狗,但阿毛平静的神情,以及那些传说,让村长还有点怵。
这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啊,干嘛要怵他。
村长笑话自己。
他尽量镇定自若一些。
“在玩呢?”村长笑着说。
阿毛点点头。
村长停了几秒钟,还是郑重地开口了。
“对不起啊,不好意思。”村长说。
阿毛知道村长是为什么事道歉,他微微点点头。
可村长还不甘心呀,他在石头前转了几个来回,才又准备开口。
但阿毛阻止了他。
阿毛摇着手,望着村长,似乎一切他都知晓了,就不需村长再开口。
村长觉得,他还是得说两句。他怕阿毛其实并不知道他的来意。
“我老娘,呃,阎王,嗯,”村长说。
阿毛点点头。
村长愣了一会儿。
“你真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村长干脆直截了当地问。
阿毛点头。
“好吧,既然你知道我的意思,麻烦你大人大量,原谅我。”村长说。
阿毛又点头。
村长放松了。
村长随后燃了一支烟,跟林大个儿随便聊了两句,他准备告辞离开时,手机响了。
是他老婆打来的。
娘走了。
村长急急地往家里赶,在路上,他还在反思,他怎么会说出大人大量的话呢,那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呀。
娘的表情很安详,嘴角甚至有点笑意。
这让村长欣慰多了
九村长当然不愿意多说。
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去林大个儿家登门道歉,有什么好说的。
但村长的老婆憋不住,没多久,全村的人都知道了。
传的还挺邪乎。
诸如,阎王都听阿毛的,等等,之类的。
也有人大胆找村长求证,遭到了村长的一顿臭骂。
村长让他滚,有多远就滚多远。
不过,村长毕竟没有否认。
阿毛不是一般人,所有人都相信了,村长也不例外,可就算是这样,也没人喜欢阿毛,大家还是远远地躲开他。
可王斌却没法躲。
他们是邻居,能躲到哪儿呢。
女人总说晦气,当然,是背地里跟王斌嘟囔,她并不敢当着林大个儿的面说,让林大个儿知道。
每次女人这么说,王斌都叫她闭嘴,但是,他自己还是去找附近的道观请了几道苻,按照人家教的,在家的四个方位都贴了。
他只能做这么多。
他尽量不跟林大个儿一家打交道,不跟他们多说话,小心翼翼的避着。
距离村子大概十里左右,那儿要修一条高速公路,要修隧道穿越大山,而王斌的小舅子在承包商那儿做炊事员,小舅子做菜还有两下子,挺受赏识的,他就运作了一下,给王斌找了个活儿干。
工资很可观。
王斌就把他的八只羊买了,去做那个工作。
那天早上,王斌晚起了十分钟,他急急地往工地赶时,碰到了阿毛。
阿毛在自己的家门口拿着一个火车头在玩,王斌想绕开他,他着急赶路呢。
可阿毛却停了下来,盯着他的脸瞧。
仿佛他脸上有什么污迹似的
阿毛的眼神非常特别。
可临出来时,王斌洗了脸,照了镜子啊。
这小娃子还瞧什么瞧。
王斌心里有点发怵,可他啥也没说,径直走开了。
迟到是要扣工资的。
他得抓紧赶路。
大概走了十几分钟山路,转过一个山腰,他竟然又看见了阿毛。
这怎么回事?
王斌的速度不慢,这小娃子怎么跑到他前面了?
再说,这附近没有别的路,这小娃是怎么超过去的?
阿毛站在那儿,表情深沉,他望着王斌的眼神,甚至有点怜悯。
完全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
王斌真是莫名其妙。
嗨,管他呢。
王斌的心一横,啥也没说,他绕开阿毛,继续走自己的路。
可是,明明是已经绕开了阿毛,走了过去,一抬头,竟然发现阿毛还挡在正前方。
王斌愣了一下。
“你有什么事吗?”王斌问。
阿毛什么也不说。
只是慢慢摇了一下头。
王斌挺纳闷的,这小娃子是唱的那出戏呢?
可他也不敢再耽搁了,马上就要迟到。
但阿毛就是挡在他的正前方。
反复几次,阿毛就是挡在那儿。
王斌恼了,他冲阿毛吼。
“滚开,我还有急事呢。”王斌说。
阿毛的表情复杂,但他还是挡在那儿。
耐心消失殆尽了,管他有什么邪劲儿呢,王斌一抬手,就把阿毛推倒在地上。
王斌觉得脚腕子一阵疼痛,他转过头,发现那只癞皮狗咬住了他。
奇怪啊,这狗是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王斌开始只看见阿毛,并没有看见这条狗啊。
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王斌抬起另外一只脚,狠狠地踢向狗,可狗就是不松嘴。
于是,王斌就弯下腰,用手指头去戳恶狗的眼睛,那条狗才让到一边。
但是,那条狗还是拦在正前方,不让王斌过去。
王斌扔了几块石头,狗躲开了,还是跟他纠缠。
王斌破口大骂。
“好,好,好,我今天不上班了,你们等着,我陪你们好好玩。”王斌说。
王斌往回走。
往回走,狗并没有意见,也没有阻拦他。
过了一刻钟左右,王斌赶了回来,他手上拿了一把大砍刀。
他是真想砍死那条癞皮狗。
可这时,阿毛和狗已经把路让出来了。
阿毛和狗站在路边的草丛里,主路让了出来。
王斌又好气又好笑。
他骂阿毛。
“狗日的,你怎么不挡路了?你怎么不让这条癞皮狗拦我了?”王斌质问阿毛。
阿毛一声不吭,也没什么表示。
王斌还想说点什么时,听到了一声巨响。
是隧道工地那儿传来的,隧道口尘土飞扬,有很多人往外跑。
王斌的脸变得煞白。
他把砍刀扔到一边,一溜烟儿地朝工地奔去。
陆续有一些传闻,但王斌下午回来时,才有更清晰的信息。
发生了塌方。
并不算大。
但是,两个刚签到进场的工人被压在下面。
那两个人跟王斌是同事,他们在一个作业面工作。
如果,王斌没有迟到,遇难人数会增加一个。
项目经理对王斌千恩万谢,幸亏王斌迟到了,要不然,死了三个人,就算重大责任事故,就必须上报到更高层级,项目经理会受到更严重的惩罚。
迟到受到表扬,倒史无前例。
可王斌怎么会迟到呢?
王斌在小路上被拦的事,本来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所以,大家都夸王斌福大命大。
王斌脸色铁青,并不高兴。
过了一会儿,他把事情说出来了。
十是阿毛救了王斌的命。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点。
既然如此神奇,勾起了大家的兴趣,接下来的一天里,王斌不断重复他的故事。他被要求重复,递一支烟,十几双眼睛渴望地盯着他。王斌不讲也不行啊。
他反复讲了不下十遍。
有一次,有一个人提出了不同意见。
这人是马光。
是王斌右侧的邻居。林大个儿是左侧的邻居。
“不对吧。”马光说。
王斌瞅着马光。
“怎么不对?”王斌问。
马光嘿嘿笑。
“好像有不真实的成分。”马光说。
这是明目张胆的拆台啊。
但王斌很沉着。
他要求马光说清楚。
马光不太好意思,支支吾吾的。
可王斌较真了。
马光只好说了。
“阿毛大概是什么时间在山腰上拦住你的?”马光问。
什么时间?
王斌知道自己出门的时间,再多加十五分钟,算出了大概时间。
他把时间说出来了。
马光嘿嘿笑着,摇着头。
“这就不对了。”他说。
“是吗?咋不对了?”
“那个时间,我在我院子里抽烟,我看见阿毛一直在他家门口玩呢,根本没有离开。他又怎么可能去山腰拦住你呢。”马光说。
王斌呆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话。
他重复了那个时间。
“那个时间,你真看见阿毛一直在他家门口玩?”王斌问马光。
马光很肯定。
“没有离开过?”
“没有。我九点以前一直在院子的椅子上坐着,九点才离开。我看见阿毛一直在那儿玩,没有离开过。”马光说。
王斌的脸变得煞白。
“这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他喃喃地说。
他想不通。
马光看王斌的脸色,才意识过来,王斌并不是故意想虚构这个故事。
王斌是被吓着了。
但他的确看见阿毛一直在那儿玩啊,林嫂在不远处看着儿子。
“也许,你只是幻觉?”他对王斌说。
王斌茫然地望着马光。
“幻觉?”他问。
“是。”马光说。
过了一会儿,王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扒自己左脚的袜子。
“那条狗咬我了,应该有牙印在,你们看看。”他说。
可他脱掉袜子,找来找去,没有找到任何痕迹,更别说牙印了。
只是脚腕处有点红。
王斌又惊呆了。
他简直是惊慌失措。
“但真的是阿毛和他的狗在山腰拦住了我。”他说。
大家都笑。
王斌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走,你们跟我来。”王斌说。
他急急地在前面走,有几个人跟上了他。
他们上了山,去了那条小道。
王斌要去找那把砍刀。
“我在五叔家门口拿了一把砍刀,我想砍了那条咬我的狗,听到了工地的声响,我就把砍刀扔到路边,往工地赶。那把砍刀应该还在路边的草丛里。”王斌说。
没多大一会儿,王斌就找到了那把砍刀。
实实在在的一把砍刀。
王斌拿着砍刀,问马光。
“这是幻觉吗?这不是幻觉啊,这是实实在在的一把刀啊。”王斌说。
马光也哑口无言了。